清欢怅晚

拟将沈醉为清欢

【瓶邪】君生我未生

【序】

    他们这一生相遇太晚,其间又有太多离别,衷肠难诉,相思难言。等到终能相守,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太多,且在这并不很长的岁月里又有太多的冗杂俗事加身。于是不想却又不得不用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聊以藉慰。

  长相厮守,真的太难。

【一】第一年

    解雨臣说这圈子是个泥潭,进来容易可出去就难了。他曾经提出可以帮吴邪走出这个圈子,毕竟吴邪还没陷得太深。吴邪摇头回绝“不用了,我得继承吴家。”

    解雨臣看着吴邪的眼睛沉默良久而后又笑起来“好,我帮你。”

    “谢了,小花”吴邪感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揉了揉头发笑着道谢。

    解雨臣从八岁开始打理解家,这么多年来看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仅仅是二十年未见的幼时玩伴的情义并不能打动解雨臣,可吴邪是不同的,他看着吴邪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就算不为吴邪,他也不会放着过去的自己不管。

    人,总是要有个念想的。

    如今,吴邪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瞌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憩。他的左手支在扶手上用拇指和食指揉着两眼之间的穴位,右手上指间夹着一支静静燃烧着的烟。眉眼间满是疲惫。

    从长白山回来已经三天了,他从今天一早就在各个盘口查账,再去安抚死去的伙计的亲友。之后又召来了底下各盘口的掌柜说了说近况。

    吴邪累了,不仅因为这一段时间长途跋涉,步步为营。十年来他苦心经营。到三天前青铜门开的那一刹,他似乎就已失去了为这桩生意而努力的动力。十年之约,在今天终于终结了。他也终于明白当初解雨臣的那句出来不易,知了当年三叔的艰难。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它终究离不了淤泥。

    吴邪,不贪权利金钱。可他此时已离不开吴家的产业。

    有太多东西,拿起了,就注定无法轻易放下。

    张起灵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刻意发出一声轻响。他从内堂走出来,在吴邪身边站定后抽出了吴邪指间的烟,把它掐灭。

    “小哥,让你见笑了。”吴邪睁开眼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张起灵没说话,眼前的吴邪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眼间隐约浮现出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可在他眼中如今的吴邪与十年前的吴邪始终都是一个人。吴邪依然是那个吴邪,从张起灵再见到吴邪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知道。除了那个吴邪有谁会守着和一个并不很了解,生死未知的人的十年约定。张起灵心里并不想让吴邪来接他。他只希望吴邪能够平静快乐的过一生。而那一生里未必非要有他一份。可当他见到吴邪时心底里却又是喜悦的。

    人都是这样,尽管嘴里心里都在为别人想着。却又在潜意识里为自己期待着。

    今天早晨吴邪吃完饭后和坐在沙发上看天花板的张起灵说“我今天要出门查盘口,你呢?小哥。”

    吴邪心里是希望张起灵去找胖子的。去长白山接张起灵回来当然少不了胖子,回来后铁三角当然得聚一聚。于是胖子打算现在杭州留一段时间再回巴乃。吴邪本想让胖子在他这住,他们三个难得凑在一起,阔别十年,如今也该热闹热闹了。可胖子并不太乐意说“吴邪这也忒小气了,如今怎么说也是个大老板了,兄弟难得来一趟,也不说给找个星级酒店,湖景房住住。就拿个磨不开脚小破屋子糊弄我胖爷爷。真是伤了胖爷我的心。”

    胖子说什么也不和吴邪小哥挤那巴掌大的地方,吴邪便给他另找了地方住。按着胖子的心意,西湖边星级酒店,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一片湖光山色。不能真寒酸了胖爷不是。其实吴邪明白胖子的意思,无非是想多给他们一些空间。

    十年时光,足够吴邪看清自己的心。

    “跟你去。”张起灵回答。

    “嗯,啊?”吴邪反应过来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那边事多,都挺糟心的。还是让胖子带你逛逛吧。”

    “没事。”张起灵并不在意,淡淡地回答。

    话说到这份上,吴邪一时间找不到托词拒绝。他的心情有点沉郁,吴邪下意识不想让张起灵看到他是吴家当家的样子。掩耳盗铃般的在张起灵面前假装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最终他还是没在张起灵的目光下坚持住,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那,小哥,咱们回去吧。”吴邪见张起灵没说话猜不出他的意思试探着开口。

    “嗯。”张起灵点头,看着吴邪站起来理好衣服便和他一起离开了。

    吴邪这一忙,忙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小哥,等了这么长时间,饿了吧。咱们吃饭去?”想起刚才那些掌柜的明枪暗箭,为了一点权,利而针锋相对的局面吴邪心头漫起一阵厌恶。他想张起灵应该更厌恶这些吧。

    “嗯。”张起灵轻声应道。

    “那小哥,你想吃什么?”吴邪问。

    “随你。”张起灵想也不想。

    “额……”吴邪都点犯愁,他现在还真不怕张起灵想吃点什么难弄的或者特别贵的东西,就怕这种不定的情况。他认真的想了想后说“现在也不早了,我家旁边有家小饭店家常菜做得还不错,我们去那吃怎么样?”

    “嗯。”张起灵仍是没有异议。

    决定了要吃什么后气氛就沉静了下去,他们走在一条安静而曲折的巷子里。张起灵的脚步很轻。吴邪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盯着地面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出神。他们的影子半重叠在一起,看上去很亲密。吴邪突然觉得有些热,连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他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张起灵,金黄色的阳光落在张起灵身上,仿佛连他都带了几分暖意。

    吴邪突然对眼前这一切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他感觉眼前这个人像是要融化在阳光中一般。从相遇分离到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不过是他在漫漫无聊时光中所做的一场梦。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刚步入社会混着日子的小老板同一个爱打瞌睡的懒伙计守在一间小小的古董店里,生活宁静祥和。可吴邪一想到如果生命中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全部都消失心里就像被剜去了一块那么疼。他不觉得鼻子有些泛酸。

    吴邪揉了把鼻子问张起灵“小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一直没问这个问题,他潜意识里怕张起灵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此刻他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也没什么不能承受。

    “还没。”许是感到了吴邪的视线,张起灵转头看向他。

    见张起灵转头吴邪一惊转正了头,他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感到自己掌心起了一层薄汗,连声音似乎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那,留下吧。”说完他便僵直了身体,像是等待法官终审的被告人。

    张起灵看着吴邪,眼底仿佛也被阳光染上了温度。

    吴邪忍不住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看着张起灵。 他的嘴轻轻开合,吴邪感觉时间变得无比缓慢,连带着张起灵的声音一起被拉长。

    他说“好。”

    【二】第三年

    吴邪一手拿着强光手电一手握着一把枪在墓道里用尽力气去奔跑。吴家现任当家姓吴名邪却偏偏开棺必起尸。

    刚才打开棺盖里面突然跳出一只粽子,下了这么多斗吴邪早就处事不惊了。他立刻吩咐伙计散开抬起胳膊把手中的黑驴蹄子扔进了棺材。里面的粽子到此就应该消停了,可是里面的粽子行动并未受到阻碍,推开棺盖就要出来。吴邪转身大喊一声跑抬手就是两枪。他手中拿的枪,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这种距离下本应该能打碎一只粽子的头,但那粽子只是后退了几步便又起来了。

    事情有些不妙,他们只能先离开这间墓室再做商议。等吴邪思考过后猛然发现墓道里就只有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粽子并没有跟上来,四周一片死寂。

    吴邪强自镇定,环顾四周。等再看向前方时居然看见了张起灵的背影。吴邪极其惊讶张起灵怎么会在这里想了想便叫了一声小哥,并没有得到张起灵回应的吴邪缓步走了过去这时张起灵回头了,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身体就开始一点点消失。他楞了几秒然后就一边叫着小哥一边伸出手想要挽留他手却徒劳的一次次穿过张起灵变得透明的身体……

    “呼……”吴邪睁开眼睛不住的喘息,等彻底平静下来才发现入目的是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原来是噩梦啊!”吴邪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在心底轻叹。他侧过头看见张起灵正在身边安睡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微微起身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四点,他又轻轻趴下转过身面向张起灵准备睡个回笼觉。

    吴邪刚刚趴好张起灵便伸出了手臂搭在了他身上。吴邪看着仍然睡着的张起灵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起灵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吴邪再度睁开眼睛时身上搭着的那条手臂已经不在了。身旁的位置上被子折起了一个角,枕头上还落了根很黑的短发。吴邪拿过闹钟看了看时间,七点半了。吴邪转过身仰躺着然后张开双臂抻了一个懒腰,他正想着张起灵应该快回来了,那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

    张起灵走进厨房动作麻利的把买来的早餐放进碗里装好摆在餐桌上,然后推开门走进卧室。见吴邪已经醒了便他坐在了床边,伸出搭在吴邪额头上摩挲了两下抹去虚汗。“我买了早点,起来吃吧。”

    吴邪抓住了他的手,拿到眼前摆弄了会儿那修长的手指答应道“好。”

    “早上,怎么了?”早上张起灵感觉到吴邪的动静就把手搭在他身上,三年过去了,在吴邪身边在他们的家里张起灵不会连睡觉都要保持高度警醒但对吴邪的动作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没什么,噩梦而已。”吴邪端起碗喝了口粥后回答。

    “嗯。”张起灵放下心应了一声拿过一张饼咬了一口开始吃早饭。

    “小哥,今天我要去铺子里你一起么?”吴邪不想让这些事赌张起灵的心便转开话题。

    “嗯。”张起灵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吴邪又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犯了一会儿懒,在九点的时候被张起灵拽出了门。

    吴邪和张起灵到铺子里时王盟正强睁着眼睛坐在柜台后点着头犯迷糊。见吴邪来了一个激灵坐直了喊了句“老板好,小哥好。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吴邪放心王盟自从接手吴家这铺子来的也少了。只是偶尔想这个铺子了闲下来时会看看。

    “啊,这不今天没事么,还说呢王盟,我不来你就搁这打瞌睡。”吴邪笑骂道。

    “诶,这不是没睡着么。”王盟笑着同吴邪打哈哈。

    “行了,回去补觉吧,今天我和小哥看店。下回来看你打瞌睡看我不扣你工资!”吴邪一挥手就放了王盟半天假。

    “是是是,谢谢老板”王盟连声答应,收拾了东西低声念了句“我才不当电灯泡。”然后就跑了。

    “嘿!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起灵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个人打趣,目光柔和。总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即使你性情再冷清,看着他时的时候目光就会不自觉的变得柔和。

    “小哥,你看王盟那样。”吴邪气呼呼地坐在张起灵旁边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后问“小哥,你渴吗?渴了我给你泡壶茶去。上回你说不错的那个茶还有点。”

    张起灵摇头又补了句“不用。”

    “嗯,那一会儿你渴了自己去泡哦。我记得柜台里有上回修了一半的古籍,我今天想把它弄完。”吴邪又坐了会才挪到柜台里把工具都拿出来开始修复工作。

    张起灵就坐在那里看吴邪认真的模样。吴邪一工作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张起灵一向安静惯了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吴邪忙也不觉得无聊。吴邪做到的复杂的地方就偶尔和张起灵说上两句再接着做。张起灵有时也接上两句。两人就这样一直待到了十二点。

    张起灵看着墙上的钟想着吴邪也该饿了,就站了起来问吴邪想吃什么他去买。

    吴邪听了张起灵的话回头看着指着十二的指针叹到“都十二点了,这么快!”想了想后回答张起灵“没什么想吃的,嗯……小哥,你看着买两份盒菜就行。”

    “嗯。”

    张起灵买的菜很和吴邪的口味。酒足饭饱开始犯懒的吴邪打算在躺椅上躺一会儿就去接着修复那本古籍,没想到他躺下没多久就直接睡着了。张起灵看吴邪睡得沉没舍得叫他,拿了张小毯子盖在他身上,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吴邪。

    吴邪这一觉醒来觉得格外舒服,只是他看着外面的光线觉的不太对劲。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一看时间有点发懵,都四点多了。再转头一看张起灵正在他上午待的地方替他修那古籍。张起灵专心致志的样子,真的好看极了。吴邪看着画似的张起灵既觉得赏心悦目想把一瞬间留成永恒又忍不住想打破这平静把自己也塞进去。

    “小哥,你怎么不叫我呢?”他跻着张起灵帮他拖下来的鞋走到前台。最后画一般的张起灵被他定格在心里。

    “看你睡的沉。”张起灵弄完正在做的这一点回头看他。“你等一会儿,快好了。”

    “哦。”吴邪坐在一旁学着张起灵的样子望着天花板望着张起灵。看上去很是乖巧。

    这三年来吴邪家里人来过几次,他们不想承认张起灵却也没有太过抗拒。毕竟吴邪已经为此明里暗里努力了十年这份心意大家有目共睹。吴家人到底是没犟过吴邪,也舍不得逼吴邪逼的太过。不管怎么样,至少吴邪过的开心就好。按吴邪奶奶那句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于是逐渐开始洗白吴家的吴邪和张起灵的小日子过得越发和谐美满。如今回想起来这正是三年前的吴邪所不敢奢想的。

    流年静好,岁月绵长。

    晚上吴邪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打着游戏,听见身后的门响了头也不回的说“最后一把了,小哥,打完这把就去睡了。”

    张起灵手里端着碗缓步走到吴邪身边把碗放在桌子上拍了拍吴邪的肩示意他趁热喝。

    “什么啊?”吴邪快速的扫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回到显示屏上。

    “茶,安神的。”

【三】第七年

    某天吴邪对着镜子梳头时发现自己头上貌似长了根白发,他小心翼翼地拔下了那根头发,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根白发。他打开窗户把头发扔了出去,复又对着镜子如临大敌般的观察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吴邪松了口气,还好,只有那一根白发。不过他又很快的叹起气来。他或许可以拔掉几根白发,可他要如何才能隐藏起眼角那几道细浅的纹路?

    吴邪猛然间意识到,自从张起灵回来后已经过去了七年,他如今已经四十五岁,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吴邪莫名想起了他曾扮演过他三叔,用二十分钟把头发染成了那种历经沧桑的斑白。而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再回想起这件事又多了几分心酸。

    吴邪想他也许是时候他从吴家当家这个位置上退位的时候了。

    他曾从吴家旁支过继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时张起灵还在青铜门里,如今这个孩子也已经长大。吴邪在几年前就开始教他如何打理吴家家业。而从十几年前吴邪就在漂白吴家,他想是他改变了那个孩子的命运,把那孩子拉入这难以脱身的泥潭之中这是他的罪。身为吴家嫡系长子独孙选择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也是他的罪。前者或悔,但后者却此生无悔。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让那孩子轻松些,留给吴家后人一个干净的吴家。

    几天后的夜里吴邪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极快的衰老,斑白了头发,皮肤干枯褶皱。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暗黄干瘪,长出了老人斑。他猛的从梦中惊醒,平定了下心跳后打开床头柜上的灯,透过灯光看着自己的手,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吴邪没办法不在意这个梦,不再意变老这件事。他知道再过几十年这个梦就会变成现实,有朝一日他终将化为白骨上掩一抷黄土,而他黑发星目年华如故。【注】下地下的多了见惯了丑陋可怖的骸骨吴邪其实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再仔细想想现在都是火葬了,一坛灰黑而已也没什么难看的。说不定还能用骨灰给张起灵磨个戒指。然后他的思维就开始发散了。什么他死后飘在张起灵身边絮絮叨叨地做个背后灵啊,等很多很多年以后张起灵也老了,去了。他们两个就随便飘去哪个墓里随便吓唬吓唬人什么的。

【注:同学觉得此处貌似非原创需标记。没记错好像是说和除非黄土白骨那句有点像。】

    吴邪再无睡意,放轻了手脚下床走向阳台,他突然想抽支烟。于是他折回客厅从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想起他已经戒烟几年了。有一天张起灵和他说抽烟不好,然后吴邪就开始戒烟了。而此刻吴邪迫切地需要一支烟来平复心情于是他换了外套小心翼翼的走出家门打算去买盒烟。

    卧室里,张起灵听到防盗门开关的声音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们的方向直到一个多小时后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又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吴邪带着微微凉气和淡淡烟味进了卧室。黑暗中吴邪并未看到张起灵少有的微蹙了下眉。

    第二天吴邪就开始进行最后的权利交接,彻底放手了吴家家业。其实,四十多岁正是作为一个家族的当家人最好的时候。吴邪的退位尽管早就有迹可循可他如此利落的退位还是让圈子里动荡了一段时间。

    但是不久以后张起灵却发现吴邪的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少。虽然他这回终于离开了早已厌倦的盗墓行计,可这似乎并没有给他带回太大快乐。

    他看着沉默的吴邪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张起灵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前一段时间胖子打电话时提起的一个词——七年之痒。当时他还不以为意,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这种寻常伴侣之间的问题的。

    为什么他们熬过了生死两不知的十年却过不了相守的七年呢?张起灵想也许是十年不得相见的时光让他在吴邪心里不断的被美好化,直至最后他变成了吴邪的一个执念。所以到可以朝夕相处的现在吴邪才终于发现他张起灵也没什么好的。毕竟生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们还是两个男人,要接受本就比一般恋人多。

    感情被生活消磨是时光流逝的必然结果。然而张起灵从不曾想过,他们也未能免俗。

    张起灵暗自揣测着吴邪的反常,但吴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仍专注于他开始变老这个事实并寻找着各种养生方法。他开始抱怨命运不能让他们早些相遇,埋怨命运荒废了他十年年风华正茂的岁月。

    至于他不笑也不说话并不是吴邪因此而郁郁寡欢而是因为他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减少面部表情可以延缓衰老并列举了其间种种道理,看上去很是科学。吴邪不由得联想到张起灵不禁觉得这个办法或许值得一试便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日子就这样不瘟不火的过了半个月,直至某天早上吴邪醒来时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旁边的位置,那里已经凉透了。他喊了两声小哥,没有人回应他。吴邪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眼,已经七点了。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张起灵晨跑都回来了,吴邪想也许是张起灵今天想多跑两圈所以也没在意。他又在被窝里赖了几分钟后从床上爬起来反锁了卧室门站在窗前练了套养生操。吴邪觉得这套操有点傻,不想让张起灵看见自己卖傻的样子才反锁了门。

    吴邪做完操就去熬了一锅粥然后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等张起灵回来一起吃饭。吴邪等到他的肚子向他发起强烈抗议张起灵也没有回来。吴邪便抱怨着张起灵吃了早饭。

    七年的同居生活早已让吴邪对张起灵的动向失去了敏感性,七年朝夕相处的生活也早就让吴邪忘记了张起灵曾是个职业失踪人员。

    等到吴邪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反常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感觉屋子里空荡荡的,虽然张起灵不怎么说话,但是屋里有个人在感觉是不一样的。

    张起灵很少会回去那么久却不和他说一声,吴邪控制不住的乱想却又马上告诉自己张起灵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他在窗前徘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皱起了眉头。

    七点半,吴邪终于按耐不住打算出去找找看,他拉开衣柜的门打算拿件外套却发现张起灵的衣服少了几件,吴邪顿时呼吸一窒。

    张起灵,又走了么。

    吴邪倒退几步坐在床沿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残忍不是永远都得不到而是你得到了,以为这个东西是你的了,然后又失去了。

    吴邪缓了缓神又站起来仔细的翻了翻,发现张起灵带走的几件衣服都略厚。又打开了柜子里的暗格,刚把里面的箱子拎起来一点就发现箱子轻了。原来里面放了柄古刀,是吴邪无意中得到的。那刀和张起灵丢在蛇沼的那柄很像。

    一切事实都指向一个结论,张起灵确实是离开了。

    吴邪有些无措,他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这些天的小心思,小动作都随着张起灵的离去成了笑话,失去了意义。吴邪突然想起张起灵曾说,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在一瞬间他感觉他曾精打细算怎么都觉得不够的时间突然漫长了起来,变成一片空白与茫然。

    吴邪安慰自己按张起灵的性格能留在他身边无所事事的待十年已经是他极大的幸运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被张起灵看见自己花白了头发,脸上布满皱纹。他留给张起灵的记忆都是他年华未逝的样子。而他,至少曾经拥有过走过生死的恋人。等百年过后,他老的不能动,躺在床上快要死去的时候至少有这七年的往事可供回忆,有这一段真正存在过的过往为他送行。

    吴邪这么想着,一夜未眠。

    他毕竟已不再年轻,早已过了通宵打游戏第二天照样精神的年纪。吴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窝在椅子上睡着的,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疼。他敲了敲肩膀揉了揉自己饿痛的胃,没有做饭的心思便泡了碗面草草吃了。

    张起灵离开了日子一样要过。已不再打理吴家家业的吴邪生活很是悠闲,可此刻他却觉得悠闲变成了苍白。于是他开始努力的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有段时间没去过铺子里了,便收拾一下往铺子里去了。

    “诶?老板怎么就你一个人,张小哥呢?”又是很多年过去王盟依然是那个样子。吴邪过去的时候他仍坐在电脑前面玩着扫雷,见吴邪来了手一抖踩到了雷便急忙退出迎上来。

    吴邪的思绪翻滚了几个来回最后故作风轻云浅的说“他走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走就走呗,都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送送他什么的,死闷油瓶子。”只是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落。

    王盟听了想自家老板最近和那张小哥闹的这么狠,最后还不是舍不得了,反悔了。离不开的就是离不开。老夫老妻的,何必呢。他劝吴邪说“老板啊,不是我说你,就你那么个冷战法隔谁都受不了,张小哥又不爱说话,你俩成天看着照镜子玩呢!”

    吴邪乍听王盟的话很是茫然,张口反驳“谁和他冷战了!我那不是——”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一方面是羞于开口,另一方面他想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王盟,我走了!”吴邪甩下一句话便走了。王盟看着吴邪风风火火的背影道了句“老板慢走”心里祝愿着他们早日和好而后又坐回电脑前重新开始扫雷。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会去哪,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张起灵又重操旧业下斗去了,毕竟他带走了那把刀,吴邪给解雨臣和他过继的那孩子打了电话,让他们帮着留意下张起灵的踪迹,如果有消息马上告诉他。放下电话,吴邪感到分外疲惫无力。

    吴邪的日子照常过着,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不自觉的渐渐消瘦。

    虽然知是无用但是吴邪还是忍不住后悔,后悔自己过分的在意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反而浪费了时间忽视了张起灵。吴邪发现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张起灵的未来。日子不是不能过,只是失去了所有光彩。

    吴邪开始变老了。

    一个多月后张起灵带着一身风尘回到家看到伏在书桌上睡觉的吴邪猛然发现。吴邪瘦了很多,眼底泛着青,黑发里隐约藏着几根白发。更主要的是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张起灵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很疼。

   张起灵从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人,在事情糟糕到不能挽回之前,他决定力挽狂澜。他翻阅无数攻略,大多数都写着夫妻间需要惊喜和小礼物。于是他简单收拾下行李就提着刀下斗去了。

    吴邪睡的很沉。直到张起灵把他抱回床上安置好他都没有醒来。张起灵不知是什么让吴邪在短短一月之间有了如此变化,猜测着是否是吴家生意出了问题。有点内疚选择在这个时间外出。他坐在床边替吴邪按了按头上的穴位看着吴邪微微皱起的眉渐渐舒展才收手起身去洗了个澡,回到书房。

    张起灵知道不该却又忍不住回到书房翻起了吴邪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

    半小时后,他合上了吴邪的笔记揉了揉清明穴。张起灵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是不知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继续面瘫着一张脸。张起灵很是心酸,是他疏忽,疏忽了他和吴邪的时间差。他有百毒不侵、只手斗粽子之能却不能陪一个人白头偕老。他这一生欠吴邪太多。如果不是他吴邪现在应该有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或者两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平静幸福吧。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在腥风血雨中滚过几个来回,忧心着未来。

    张起灵斟酌再三最后在吴邪的笔记上留下一句话。写完后他亦感到疲倦回到卧室躺在吴邪身边睡下。

    等吴邪一觉醒来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在书房,这怎么回卧室了?他下意识地转头,身边张起灵呼吸绵长,吴邪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他伸手想要触摸张起灵的脸庞,就在他碰到张起灵的那一瞬张起灵睁开了眼,吴邪一惊条件反射缩回手。张起灵一把抓住吴邪的手把他带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吴邪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而后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很久才找回一丝思绪。

    “小哥?”吴邪迟疑着开口,他不知道是该先问张起灵这几日的行踪还是先解释自己最近的异常。

    “嗯。”张起灵低声应答。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去哪了,也不说一声。”吴邪在一番犹豫后开口。

    “下斗。给你留了字条。”张起灵在看吴邪笔记时就知道吴邪误会了什么。

    “啊?字条?在哪?”吴邪有些茫然。

    “闹钟下面。”

    “……”吴邪闹了个乌龙,整的大家跟着操心真的是又觉得愧疚又觉得颜面尽失。但是比起这些还是张起灵回来了更重要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后吴邪低声说“以后别走了。”

    “嗯。”张起灵加重了声音回答。

    吴邪想和张起灵解释一下他没有给他甩脸色,只是想老的慢一些。他想着要如何开口,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当吴邪再次醒来时张起灵并不在身边。他有些慌张连叫了几声小哥。张起灵回来了这种梦他做过太多次。

    “我在。”听见张起灵的声音吴邪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吴邪想着张起灵声音的方向走去。他发现自己的笔记敞开着躺在桌子上急忙跑过去打算收起来,然后就发现了张起灵的笔迹。

    与感动同时升起的是羞愤,他感觉自己最耻于见人的想法都展露在张起灵面前。吴邪沉下一口气,然后把笔记摔在桌子上羞恼地大喊“张起灵谁让你翻我笔记的!”

    张起灵从吴邪背后走出来,没有理会吴邪的叫喊。他一只手捉住吴邪的右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白玉戒指戴在吴邪中指上。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吴邪明白张起灵的意思,他们虽然不能一起白头到老,一起生老病死,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直走下去。吴邪永远在张起灵心里。

    吴邪沉默良久突然身体前倾用自己的额头撞上张起灵的。他故作嚣张地说“张起灵,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抵你看我笔记的罪过。还有,你这个戒指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张起灵难得眼角含笑,他揽住吴邪摩挲着那枚戒指在吴邪耳边轻问“你不要?”

    吴邪打了个激灵,把手从张起灵手中抽出背起来。“要,怎么不要!既然有人送,不要白不要!”

    张起灵在吴邪的笔记上写着:

    “吴邪,

    你永远是吴邪。”

  【四】第十四年

    从那年开始吴邪便跟着张起灵进行晨跑,两人从家里出发沿着路一直跑,大概要跑一万多米,之后便回到家附近的早点铺子里吃点早点。

    每到冬天,吴邪都会经常赖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张起灵叫他,他就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哼唧几句张起灵从来没听清的话。张起灵看着他这个样子总会倍感无力。甚至有的时候,也会脱了外套重新躺在被子里再睡上一觉。尽管只是极少数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吴邪跑到一半就开始喊累,近几年他的生活越来越趋近平常,身体机能也远不如四处奔波的时候。整天养花斗鸟躺在摇椅上玩手机,养得整个骨头都松了。他累的时候就会喘着气让张起灵自己先跑,他歇一会就去追。话虽这么说,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是不会再追上去的,反正张起灵也不会跑,恃宠而骄么。张起灵听了便停下来,执意等吴邪休息好了和他一起。吴邪觉得让张起灵等他怪不好意思的,偷懒的机会也没有了便咬牙切齿的答应说好。

    而如今他却早就能轻轻松松的张起灵跑完这一万米。吴邪对此有些小骄傲。张起灵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喜欢。这样的吴邪,很好。只是他从未说过也不打算说,从他和吴邪一起跑步的第一天起他就刻意放慢了速度,从前在这些时间里他都是沿着这路线跑两圈的。

    许是托了长跑锻炼身体的福,许是张起灵照顾人周到养生有一手。这些年吴邪身体一直很好,很少生病。看上去竟然没有什么明显变老的迹象。

    七年时间其实长。长到吴邪和他们总去的那家早点店的老板成了很好的朋友。长到他们参加了同样喜欢在哪家店里吃早点总爱盯着他们看的那个女孩的婚礼。长到吴邪的父母终于接受了张起灵,认可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他们在一起的第十四年年初的时候吴邪的父母告诉吴邪今年过年带着张起灵一起过去。那一刻吴邪愣愣拿着手机不知该做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在电话那边的叫喊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的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他原以为这辈子他都得不到父母的祝福。

    三十那天,吴邪和他妈妈还有养子,养子的妻子在包饺子。张起灵则是陪着吴邪的爸爸下象棋,那天他们一共下了五局,张起灵输了五局。吃饺子的时候张起灵还吃到了一枚五角钱硬币,那饺子是吴邪妈妈夹给他的。然后吴邪嘟囔着他也要吃有福钱的饺子,后来撑到不行。

    饭后张起灵和吴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帮吴邪揉着吃太多撑得有些难受的肚子,感到自己好像补回了他缺席了的吴邪少年时光。

    七年,其实也很短。短到他们并未感到时光的流逝就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生活变了很多,仔细想来却又什么什么都没变。

    无论如何,再怎么物是人非,他们仍在。就样就足以张起灵和吴邪万分庆幸了。

  【五】第二十八年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有过了二十一年,这一回吴邪是真老了。

    岁月最是无情,从不会为谁无端停留一点点脚步。

    吴邪虽然已经六十多了,但他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光景。尽管现在的他和张起灵看上去再不是一辈人,可是吴邪想着人要知足,这一生有张起灵相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他不敢奢求太多。

    这十四年间吴邪失去了很多。他父母相继在九十多岁时去世,几年前胖子也永远沉睡在了巴乃那片土地,云彩的身边。吴邪知道他离那天也没有多久了,或许六七年,或许十几年,也有可能就在明年。他懂得失去的痛苦,他舍不得张起灵疼,舍不得留他一人在冰冷岁月中,却又无能为力。

    到如今吴邪也懂得长寿亦是一种折磨。某天吴邪突然想起了高中时学过的一篇古文《逍遥游》,其中说“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当初吴邪还羡慕过彭祖的长寿。而如今却觉得这是另一种悲哀。一个人坐拥千载寿命却要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只剩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日夜深长,只余一生寂寞。

    吴邪六十六岁那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有很多同龄人都没能挺过那个冬天,其中有一个还是和吴邪关系颇好的象棋棋友。

    吴邪张起灵去参加他葬礼回来的时候突然下雪了,张起灵问吴邪要不要打车回家。吴邪摇头说想慢慢走回去,散散步。张起灵点头不着痕迹的把脚步又放慢了些。

    等他们快走到西湖边时,吴邪说想去桥上站一会。张起灵自然依着吴邪,虽然感觉没有多远但实际上他们还是一起走了很久,久到雪落了一身。他们在桥上站定,张起灵伸出手想帮吴邪拍掉身上的雪。吴邪感到张起灵的动作转过身,顿了一下后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阻止了张起灵的动作。

    “怎么了?”张起灵疑惑的看着吴邪。

    吴邪仍看着满身是雪的张起灵笑着,过了一会才轻声说 “小哥,你看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

    张起灵愣住了,很快的反应过来后握住了吴邪挡住他动作的手放到自己衣服口袋里极其认真的回答“算。”简单的一个字中蕴藏了万千感情。回答着吴邪,张起灵感觉什么压在了的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吴邪回握住张起灵的手叹到“真好啊!”

    终于有一刻,他们一起白了头发,仿佛整个世界陪着他们一起老去。

【六】第四十二年

    吴邪八十岁寿辰并没有大肆操办,只请了解雨臣,王盟,他过继的那孩子一家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解雨臣是提前几天来的,并在吴邪生日那天硬是给吴邪套上了件红色烫金的唐装。说看着喜庆。他也给张起灵拿了一件,还开玩笑说张起灵也穿上的话就可以直接拜堂成亲了。

    话是这么说,解雨臣却没想到张起灵真的会那么利落的换上。

    吴邪看着张起灵笑了起来,他想起一句话“人看衣服马靠鞍。”张起灵穿上这身衣服也粘上了些烟尘气,不再像是游离在世界外的人。

    吴邪他们是先去的,一共七个人吴邪要了九套碗筷。多的那两套是潘子和胖子的。解雨臣笑了笑说“那再拿一套吧,凑个十全十美。”吴邪伸出一只胳膊另一只手轻扯着唐装袖子打趣他“讲究还不少。”

    解雨臣没说话只冲着吴邪笑了一下。

    如今的吴邪已经渐生华发,脸上也生出了遮不住的皱纹。而解雨臣看起来还像三十岁的年轻人一般,着实让人羡慕嫉妒。 吴邪看着解雨臣仍旧魅力十足的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妖孽。不过他又想倘若解雨臣真的老成他这样那也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自古名将与美女,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迟暮,美女白头都是悲凉的。解雨臣能这样真的很好。吴邪想。

    吴邪当然也可以像解雨臣那样多加保养,定期美容什么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更骗不过岁月。他,总是要比张起灵先走的。

    过了一会儿人就都到齐了。解雨臣把别在衬衫领子上的墨镜摘下来放在他挨着的那副碗筷旁边。吴邪看着墨镜觉得很是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就多看了几眼。解雨臣感到了吴邪的目光便转头又冲着他笑起来。

    吴邪是在生日过了几天后才突然间想起当年黑瞎子就是戴了一副这样的眼镜。

    吴邪的孙子因为上学所以要早点休息就先回去了。吴邪他们又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吴邪有些喝醉了。他拉着解雨臣和小哥说了很多,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人老了就爱伤怀,那些年轻时候没流下来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等回家的时候张起灵几乎是半抱着吴邪回得家。

    回家后张起灵看着坐在床上发傻的吴邪有些犯愁。他思考着要不要给吴邪洗个澡,然后醒酒汤怎么煮来着?他一边想一边帮吴邪换衣服,张起灵刚帮吴邪把唐装脱下来就感觉眼前一黑。适应了一下他就发现是吴邪把那件唐装蒙在了他头上。他正想把衣服拽下来就听吴邪在那边嘀咕着什么。他凑近了些便听到吴邪正在背诗。

    “一树梨花压海棠,一对鸳鸯夜成双。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

    张起灵停住了动作听吴邪在那里傻笑“嘿嘿!小哥,我娶到你了,是不是?嘿嘿,小哥,别害羞啊,嗯?你说话呀!”

    张起灵不回话吴邪也没有在意,他仍絮絮叨叨地念着“小哥啊,嫁给爷之后你得三从四德,不能在可哪乱跑了,嘿嘿……”

    说完这句话之后吴邪就暂时沉默了。张起灵并没有动,他等着吴邪再说些什么。等吴邪再开口时声音便低沉了口气也越发柔软“小哥啊,我老了。跟不动你了……”

    “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我就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但我要是看见你对自己不好,我就先走了。”

    “我走后你那失魂症别又发作了,你把我名纹手上,看见了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哥……”

    “我,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张起灵睁大了半瞌的眼睛隔着头上的唐装看着吴邪所在的方向。唐装的布料很厚,他看不见吴邪的身影,只能看见眼前暧昧的红色光线。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却从没有开口说过这三个字。一直以来彼此都以为心里知道有没有这句话都是一样的。直到这一刻张起灵感受着过快的心跳,体味着心中难以言表的感情才明白有些感情即使心里清楚的知道再亲耳听到时心里仍会万分惊憾,久不平静。

    吴邪又碎碎念了几句后就安静下来。张起灵没有动作,他蒙着那件唐装又等了一会儿见吴邪没有动作才掀开了唐装的一角。吴邪已经睡着了。

    张起灵握着吴邪的手把唐装拿下来,他换好衣服后关了灯。躺在吴邪身边拥着他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却又坚定的说"我也是。"

    【七】第五十九年

    这几年吴邪的身体很不好,尤其是今年,已经进了几次医院。吴邪隐约感觉他可能过不去这一年了。

    吴邪还是很知足的。土夫子里少有像他这样能寿终正寝的,就算是普通人也少有活到这个岁数的。

      他只是挂念着张起灵,他想着能多一天是一天。尽量陪着那个人。就这样,吴邪挺过了一次又一次急救。但是这次,他有预感,自己应该挺过不去了。于是他对张起灵说“小哥,带我回家。”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吴邪,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沉默地打点好一切带吴邪回了家。

    张起灵亦知道他们已经相守了五十九年,恐怕不会再有第六十年。

    五十九年已是吴邪的大半生,对于张起灵只是生命中的很小一小部分。余下的路,终究只有他一人。然而,这五十九年对于他来说也已是极尽奢侈。

    他们回家后没过多久吴邪的精神就渐渐地差了。开始长时间的昏睡。他一天中只能清醒两三个小时,勉强打起精神和张起灵说说话。张起灵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吴邪身边,静静看着他。

    所谓是,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注,三日寂静歌词。

    张起灵将要送他此生的致爱去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吴邪会在那里等他,然后他们一起走。他想不要让吴邪等得太久才好。他这一生已经让吴邪等了太多年头。

    那天吴邪醒来时比平时更有精神些,他问张起灵说了几句话后问道“小哥,我几岁来着?”吴邪早就开始糊涂,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总是碎碎念些不知所以的话。前几天还嚷着胖子不够意思,好长时间不来看他。

    张起灵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回答了吴邪的问题。“九十七。”

    “哦。”吴邪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小哥,我先在下面等着你,你慢慢走来找我,别着急。”想了想又添了句“也别太不着急,别忘了我。”

    “嗯。”张起灵握着吴邪的手郑重而认真的回应。

    他们谁也没说话互相注视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刻在心里。最后还是吴邪打破了平静。

    “小哥,我有些乏了,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吧。”吴邪吃力地向旁边挪了些。

    “好。”张起灵轻手轻脚的在吴邪身边侧身躺下,仍旧注视着他。

    “小哥,我有点冷,你抱我一下。”

    “好。”张起灵伸手轻轻抱住吴邪,像是怕碰碎了他一样。

    “紧一点。”吴邪的感官其实已经很衰微了,他不是很喜欢张起灵这种对待他宛如易碎品的态度。他一直都想做能站在张起灵身边的男人。

    “好。” 张起灵略微收紧手臂,感觉吴邪身上的骨头硌得他手臂有些疼。

    “再紧点。”吴邪想要最后用力的感知一次彼此的存在,他们互相拥有。

    “好。”

    吴邪没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张起灵听着秒针转动的声音,像听着吴邪流逝的生命。

    过了一会儿,张起灵怕惊扰到吴邪一般轻唤“吴邪……”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秒针仍在不停地行走,滴滴做响。张起灵又收了收手臂把脸埋到吴邪肩膀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吴邪然后瞌上了眼睛。他用极轻柔的嗓音呵气成音。他说。

    “吴邪,睡吧。”

    【九】第九十九年

    吴邪永远的睡在了青山绿水之间。张起灵隐入那片山林一个人看着日升月落,山高水长。

    时光飞逝,已是四十年过去他仍没有一丝变老的迹象。

    张起灵把手放在吴邪墓碑上,入手一片冰凉。这个人再不能用体温来温暖他。但在张起灵心中似乎仍留着一丝永远不会散去的余温,让他不感觉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存在。

    【十】第三百七十二年

    张起灵近来总感到疲惫,几百年后他再一次重新获得了愉悦的心情。这漫长的岁月总算是要到头了。

    在一个清晨他触摸着吴邪的墓碑喃喃道“就快了。”

    他已经让吴邪等了九十一个三年。他想这一回他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尾】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还少。君恨我命薄,我怜君孤老。

    这一生他们缕缕错过,生不同时,死不同日。

    而如今他们终将在另一个地方重逢,从此再不分离。

【小结】
15年左右的老文了,不足之处请多多见谅。
多年后修文忍不住哭出来,戳自己虐点了。
一直以来觉得瓶邪最大的虐点就是,你的过去和未来我都没办法参与。明明许诺了做你和世界的联系却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在你面前老去死去,留你一个人独自和世界与岁月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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